晨光熹微,林间小径还挂着昨夜的露珠,一只名叫Gaia的大德牧,正对着一截横卧在草丛中的庞然大物,陷入了某种庄严的沉思。

它琥珀色的眼睛里,闪烁着熟悉的、近乎虔诚的光——那是它发现“完美木棍”时才会有的眼神。
只是这一次,它面前的“木棍”黝黑粗壮,带着残破的水泥基座,赫然是一根被遗弃的电线杆。
它尝试性地张开嘴,努力想合拢下颌,却发现自己的雄心,第一次被现实的尺寸硌得生疼,身后的主人早已背过身去,肩头耸动,憋笑憋得几乎内伤。

Gaia对木棍的钟情,始于它还是只毛茸茸的、走路跌跌撞撞的小毛球之时。
那时,一根手指粗细的嫩枝,就足以让它兴奋地呜咽着,像个凯旋的将军,昂首阔步拖行一路,最后郑重其事地安放在门廊的角落——那是它帝国的第一块基石。
对它而言,木棍从来不只是咀嚼玩具或抛掷的游戏道具;那是它的战利品,它的建筑模块,它用来丈量世界并与世界建立联系的信物。

随着Gaia像吹气般迅猛成长,从一团绒球蜕变成肩宽体阔、威风凛凛的巨犬,它的“收藏癖”也与日俱增,且审美标准愈发宏大。
细枝桠早已不入法眼,它的目光开始投向那些更粗粝、更有分量的木料。
散步的路线,渐渐被它规划成一条条“木材勘探路线”,每一次成功的运输,都是一场体力与策略的考验。

它会围着选中的木棍转圈,用鼻子评估平衡点,然后找准角度下口,拖、拉、顶、推,无所不用其极。
沉重的木棍磕绊着地面,划出一道道歪斜的轨迹,而盖亚则呼哧带喘,却目光坚定,仿佛正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。
它的庭院,渐渐变成一个露天的“木棍博物馆”——长短不一、粗细各异的木棍,以某种只有Gaia才懂的顺序和分类静静陈列。

有的靠在墙根,有的横在花圃边,最大的一根几乎像棵小树,需要斜倚在车库墙上,邻居们常忍俊不禁,而主人也从最初的啼笑皆非,转为默默的支持与纵容。
他渐渐读懂,当Gaia将一根新木棍安放妥当,那满意地绕着走两圈、然后趴在一旁守护的姿态里,有一种近乎筑巢般的满足与安宁。
于是,当Gaia对某根超出它瞬时运输能力的“巨木”投去渴望又为难的目光时,主人往往会叹口气,笑着上前充当“起重机”或“运输副手”。

一人一狗,合力扛着一段枯木回家的画面,成了社区里一道温馨的风景,他们之间,因这些笨拙的木棍,建立起一种无言的、劳动的默契。
直到那个寻常又不寻常的清晨,Gaia遇到了它“收藏生涯”的终极梦想——那根电线杆。
它被某种力量(或许是风暴,或许是市政更换)放倒,半掩在野草中,像一条沉睡的黑色巨蟒。

在Gaia的认知里,世间万物大概只分两类:能叼起来的,和暂时还没能叼起来的,眼前这个,无疑是它见过最雄伟、最完美、最值得倾尽所有的“顶级木棍”。
它瞬间进入了高度专注的工作状态:耳朵机警地竖起,尾巴如旗帜般保持平衡。
它凑近,用湿润的鼻子仔细嗅闻电线杆上沥青与岁月的气味,然后用前爪试探性地拍了拍——坚实,可靠,正是上好“木料”的品质。

接下来,便是关键的“下口”环节,它调整姿势,努力张开那能轻松叼住飞盘的嘴,试图寻找一个发力点,但电线杆的直径,远远超过了它颌骨张合的极限。
它尝试了正面、侧面,甚至想从稍细的一端入手,但每一次,它的牙齿都只能无奈地滑过冰冷粗糙的表面,留下几道浅浅的湿痕,仿佛巨兽无关痛痒的搔刮。
虽然屡次失败,但Gaia并未气馁,因为对于意志坚定的收藏家而言,困难只是挑战的一部分。

于是,它开始运用更复杂的技巧:用肩胛顶,用整个前身的重量去推,甚至试图用爪子将它刨松,它喉咙里发出用力的呜噜声,全身肌肉绷紧,脚爪深深刨进泥土。
电线杆当然纹丝不动,像一座沉默的山峦,嘲笑着狗狗的野心,而此刻,它的主人,那位最初的帮手,正站在几米开外。

他没有上前,只是静静地、专注地看着,他看着Gaia一次次尝试,一次次调整策略,那认真又执拗的模样,让他胸腔里弥漫开的,不再是起初纯粹的滑稽感,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。
他想笑,因为这一幕确实超乎想象,充满喜剧色彩,但他又笑不太出来。
因为在Gaia那种近乎笨拙的坚持里,他仿佛看到了某种纯粹到耀眼的东西——一种不计量力、不问得失、只因热爱便全力以赴的原始激情。

人类的精于计算、权衡利弊,在这只对着电线杆“猛攻”的狗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而复杂。
他拿起手机,记录下这令人捧腹又莫名动人的一刻,镜头里,威武的德牧与巨大的工业造物形成荒诞而有趣的对比,而那颗小小的、永不放弃的野心,却比任何庞大的物体都更有力量。

最终,Gaia不得不暂时接受了这次的“收藏”尝试超出了当前的能力范围。
它退后两步,歪着头,对着电线杆看了好久,仿佛在重新评估,又像是在默默铭记这个坐标。
然后,它转身,小跑回主人身边,甩了甩头,仿佛甩掉了一丝遗憾,舌头耷拉着,眼睛里依然是快活的光,它用鼻子碰了碰主人的手,示意可以继续前进了。

或许,在它的心里,这根电线杆已经被标记为“有待日后征服的目标”;又或许,它已经从中获得了足够的乐趣——过程本身,有时就是最好的奖赏。
回家的路上,Gaia的步子依旧轻快,它的庭院里,那些大大小小的木棍依然在阳光下等待着它们的主人。
每一根都代表一次冒险,一次努力,一次心满意足的归程,而今天这次未能成功的、伟大的“邂逅”,无疑将成为它“收藏家”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幻想。

它教会旁观者的,或许正是:野心可以略大于嘴巴,热情不妨稍超于现实。
在那纯粹而执着的渴望面前,无论目标是是一根树枝,还是一根电线杆,生命因此焕发的光彩,并无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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